寒风刀子似的刮着,从荒野深处卷来,裹挟着细碎的雪粒,拍打在陆挺的脸上。
他缩了缩脖子,把旧棉袄裹得更紧。
小镇的屋顶都披上了银装,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袅袅炊烟,带着一股子暖意。
可那暖意,和陆挺一点关系也没有。
他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征召令,薄薄的纸片,沉甸甸的。
上面“华夏国兵役部”几个大字,像烙铁一样,烫得他手心发麻。
“去呗,小挺。”
他娘站在门口,***手,眼眶有些红。
她脸上堆着笑,却藏不住眼底的愁苦,“好男儿志在四方。
保家卫国,这是好事。”
陆挺嗯了一声,喉咙发紧。
他想说些什么,又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,就是守着这小破镇,找个手巧的姑娘,生几个娃,平平淡淡过日子。
可现在,一切都像这风雪一样,被吹散了。
他出了镇口,一辆军用卡车停在那。
车厢里已经坐着几个年轻人,个个都和他一样,或木然,或忐忑。
陆挺爬上车,找了个角落坐下。
车门一关,轰鸣声震得耳膜发疼,带着他们驶向未知。
“哪个村的?”旁边一个小子搭话,他剃着板寸,脸上带着一股子横劲。
皮肤黝黑,一看就是从小在土里滚大的。
陆挺报了村名。
“楚刚。”
那小子咧嘴一笑,露出两排大白牙,“我是城里的。
听说这次去的地方,是西域边陲的瀚海戈壁,鸟不拉屎的地方,天天打仗。”
陆挺心里一沉,没吭声。
城里来的,消息就是灵通。
又一个年轻人凑过来,他瘦瘦的,背着个旧画袋,里面塞着一堆画具和一部老式相机。
他小心翼翼地把相机护在怀里,生怕磕碰了。
“我是乔坤达,学画画的。”
他声音细细的,带着点书生气,“你们好。”
楚刚撇撇嘴,没搭理他。
陆挺冲乔坤达点了点头,算是打了个招呼。
车队一路向西,从北方冰雪覆盖的土地,开向干燥炎热的戈壁。
窗外的景色慢慢变了,雪山变成了荒漠,低矮的灌木变成了稀疏的胡杨。
路途颠簸,胃里一阵翻腾。
陆挺靠着车壁,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
梦里,他看到了娘亲的笑容,还有小镇上晒着太阳的旧屋。
醒来时,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。
车队停在一个巨大的营地前。
营地里,一排排简易板房,高高的瞭望塔,还有铁丝网围着。
空旷的训练场上,稀稀拉拉站着不少人影。
“下车!”粗嗓门吼了一声。
陆挺和一众新兵跳下车,脚刚沾地,就被一股热浪扑面。
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汗味,还有淡淡的铁锈味。
远处传来一声声嘶吼,像是困兽在咆哮。
“列队!”又一声巨吼,震得人耳膜发疼。
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官走过来,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,脸上线条硬朗,眼窝深陷,像是常年被风沙侵蚀。
他手里拿着一根藤条,在掌心拍得啪啪作响。
“我是狄猛,你们的教官!”他声音像砂纸磨过,带着股子狠劲,“从今天起,你们就是华夏国的兵。
在这里,没有娇生惯养,没有公子小姐。
只有服从!只有纪律!听懂了吗?!”“听懂了!”新兵们喊得稀稀拉拉。
“没吃饱饭吗?!再来!”狄猛吼道。
“听懂了!”这次声音整齐多了。
接下来的日子,就是地狱。
每天天不亮,狄猛的哨声就准时响起。
陆挺几乎是从床上摔下来的。
穿上粗糙的军装,顶着烈日,他们开始了无休止的训练。
长跑、俯卧撑、蛙跳、鸭子步,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极限。
汗水像瀑布一样往下淌,军装湿了又干,干了又湿,结出了一层层的白色盐霜。
“快!再快点!”狄猛的藤条在他们身后挥舞,带着风声。
“跑!都给我跑起来!跑不动就爬!爬不动就滚!老子不养废物!”陆挺跑得肺都要炸了,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。
他看到楚刚在前面咬牙坚持,乔坤达背着相机,跑得气喘吁吁,脸色惨白。
还有个叫史塔的,一个劲地喊着“媳妇儿”,然后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。
“起来!”狄猛一脚踢过去,“再爬不起来,老子让你媳妇儿去嫁别人!”史塔挣扎着爬起来,眼泪都快出来了。
他嘴里一直念叨着,等退伍了就回去娶媳妇。
“这狄猛,真是个魔鬼。”
晚上,大家趴在床上,累得话都说不动。
楚刚喘着粗气,***酸痛的胳膊,“老子在城里打架,都没这么累过。”
乔坤达打开相机,借着手电筒的光,看白天拍的照片。
他拍下了狄猛的背影,新兵们狼狈的样子,还有戈壁滩上,一朵不知名的野花。
“这玩意儿,是留个念想吧。”
陆挺看着那朵花,觉得有些刺眼。
“不是念想。”
乔坤达轻声说,“是记录。
总得有人记住,我们是怎么过来的。”
狄猛的训练,不光是体能上的折磨,更是精神上的摧残。
他们要学会如何在泥潭里匍匐前进,头顶上是呼啸而过的实弹;他们要学会如何在爆炸声中保持冷静,哪怕身边有人倒下;他们要学会用刺刀,在假人身上一遍遍练习。
陆挺一开始是抗拒的。
他不想伤害任何人,也不想被人伤害。
可狄猛用拳头和脚告诉他,在这里,不学会反抗,就只有死。
一次搏击训练,陆挺和楚刚分到了一组。
陆挺动作慢,被楚刚压在地上。
狄猛走过来,对着陆挺就是一脚。
“废物!你连自己的兄弟都打不过,怎么去打敌人?!”狄猛吼道,“起来!打回去!让他趴下!”陆挺咬着牙,挣扎着爬起来,对着楚刚挥拳。
楚刚也毫不留情地还击。
两个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,可谁也不肯认输。
直到最后,陆挺一记扫堂腿,把楚刚绊倒。
“好!”狄猛哼了一声,“这才有点人样!”那一天晚上,陆挺和楚刚躺在床上,谁也没说话。
可他们心里都清楚,有些东西,在悄悄地改变。
他们不再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,而是在泥泞中互相支撑的同伴。
“家里来信了。”
一天晚饭后,史塔举着一封信,声音都颤抖了,“我媳妇儿说,等我回去,就嫁给我。”
大家围过来,替他高兴。
史塔的脸上,露出了入伍以来,最灿烂的笑容。
这份对未来的期盼,像一束微弱的光,照亮了这片灰暗的训练营。
“你们都给我记住了。”
狄猛站在训练场上,看着这群晒得黝黑,眼神却变得锐利的新兵,“你们从今天起,不是为了谁而活,是为了你们的兄弟而活。
谁要是敢抛弃兄弟,老子第一个把他送到瀚海戈壁去喂狼!”他停顿了一下,眼神扫过每一个人。
“明天,你们就去瀚海戈壁。
去那个地方,两年。
能活着回来,算你们命大。”
这话一出,训练场上鸦雀无声。
两年。
瀚海戈壁。
这两个词,像两块大石头,压得每个人心头发沉。
他们知道,一场真正的考验,要来了。
离开训练营的那天,戈壁滩上起了风。
巨大的运输机卷着风沙,停在跑道上。
陆挺和他的战友们,背着沉重的行囊,一个个登机。
他们不再是刚入伍时的青涩模样,眼神里多了几分沉稳,也多了几分对未知的恐惧。
机舱里很闷,柴油味和汗味混在一起。
乔坤达依然抱着他的相机,史塔低头看着一张照片,照片上,是他未婚妻的笑容。
楚刚则靠着舱壁,闭着眼睛,嘴里念念有词。
陆挺看着窗外。
训练营的板房越来越小,最终消失在漫天的黄沙中。
他知道,从这一刻起,他们要面对的,是真正的战场。
飞机降落在瀚海戈壁深处的一座简易机场。
刚下飞机,一股热浪裹挟着干燥的沙尘扑面而来。
阳光毒辣,像是要把人烤焦。
不远处,就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漠,沙丘连绵起伏,如同凝固的波浪。
营地里,随处可见疲惫的士兵。
他们衣衫褴褛,脸上布满了风沙侵蚀的痕迹。
他们眼神麻木,像行走的雕像。
“看清楚了吗?”狄猛跟在他们身后,声音低沉,“这就是你们的未来。
能活下来的,才有资格回去。”
他们被分到了第九突击队。
指挥部里,一个瘦高的军官正在看地图。
他头发花白,脸上布满了皱纹,但眼神却很锐利。
“梅队长。”
狄猛立正敬礼。
“新兵蛋子来了?”梅队长抬起头,扫了他们一眼。
他没说什么鼓励的话,只是指了指旁边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兵,“他是潘诺,你们的班长。
有什么不明白的,问他。”
潘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,他接过新兵们的档案,简单地分了房间。
他身上的军装,比狄猛的还要旧,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血迹。
他手里总是把玩着一把磨得发亮的匕首。
“这里和训练营不一样。”
潘诺沙哑着嗓子说,“在这里,活下来,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当天下午,潘诺就带着他们去巡逻。
营地外面的戈壁滩,一眼望不到头。
地雷、伏击,这些在训练营里是科目,在这里,却是时刻悬在头上的刀。
“记住脚下的路,一步都不能错。”
潘诺走在最前面,他的步伐很慢,但很稳,“这些沙子下面,藏着不少惊喜。”
陆挺走在中间,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他每走一步,都觉得脚下可能藏着什么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,那是死亡的气息。
“哒哒哒!”突然,不远处传来一阵枪声。
潘诺猛地趴下。
“趴下!”他吼道。
新兵们条件反射地趴在地上,脑袋里一片空白。
子弹从头顶呼啸而过,打在沙土上,激起一团团烟尘。
“别动!找掩护!”潘诺的声音沉着。
陆挺趴在地上,心脏狂跳。
他看到潘诺迅速掏出望远镜,观察着敌情。
乔坤达蜷缩着身体,相机紧紧抱在怀里。
楚刚则握紧了枪,眼睛死死地盯着枪声传来的方向。
“是部族武装。”
潘诺放下望远镜,“大概一个班的人,在沙丘后面。”
他下达了命令,让几个人迂回包抄。
陆挺和楚刚一组,跟着潘诺从侧面包抄过去。
他们匍匐前进,手脚并用,沙土灌进军装,磨得皮肤生疼。
接近沙丘时,潘诺打了个手势。
陆挺和楚刚举枪。
“开火!”枪声大作。
陆挺感觉手里的枪在颤抖,他对着沙丘后面的人影扣动扳机。
他听不到自己的心跳,只听得到枪声和战友的吼声。
战斗结束得很快。
三具尸体倒在沙丘上,血染红了沙土。
陆挺看着那些尸体,胃里一阵翻腾。
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。
他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,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。
“别看。”
潘诺拍了拍他的肩膀,声音沙哑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