嫡姐是这个世界的大女主。
她生来高贵,不用争宠便能得到妃位,最瞧不上我的谄媚手段。
她不许我出现在天子面前,总是高高在上地说教:“自己强大,自然会有数不清的男子围着你转,何必伏低做小地去讨好别人?”闻言,我只是微微一笑,转身投入到后宫你死我活的斗争中去。
后来,我成了贵妃,嫡姐成了冷宫的阶下囚。
她满身污秽,匍匐在我脚边,求我把她带出冷宫,继续过荣华富贵的日子。
我一根一根掰开嫡姐的手指,笑意吟吟地拒绝了她,“姐姐,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?”【1】我与嫡姐进宫前日,父亲将我们叫到书房。
他细细叮嘱我们,要尽心侍奉君主,扶持家族,光耀门楣。
我温顺地应下,父亲很是满意。
可姐姐不一样,她的明眸之中显现出不屑的神情,“父亲,我生来不为讨好任何人,也不依靠任何人,我最先爱的应该是我自己。”
一句话又将父亲气得够呛。
她还觉得自己没错,高昂着头颅,的确显得美丽又高贵。
这份高贵不仅体现在她的容貌上,还有她的家世。
父亲是宁安侯,母亲是将门之女。
即使她今日口出狂言,父亲也不会如何责备她。
果然,父亲又将目光投回到我身上。
比起出身尊贵的嫡姐,我的生母只是个早逝的姨娘,我除了有些妖娆的姿容,旁的根本入不了那些贵人们的眼。
所以我心领神会,福身道:“女儿会尽心侍奉陛下,扶持嫡姐,事事以我裴家利益为先。”
父亲的神色这才缓和几分。
裴明歌轻轻哼了一声,似是满意,“父亲,你看吧,只要我是大女主,任何人,任何事都会为我让步,根本就不用我自己操心。”
父亲皱了皱眉,因为裴明歌又说这种话了。
自从裴明歌八岁那年落水昏迷后,就一直在重复什么大女主的话。
我静默不言,因为这是入宫的前一日,我必须要沉住气。
我生母死得早,在她带着幼弟去上香那一日,被劫匪劫财抛尸荒野。
所以我不得不忍辱负重,伏低做小,在大夫人的手下讨生活。
裴明歌一直以欺负我为乐。
唯一的转变就是在她落水苏醒后,对我不再像从前那般恶毒,不过依旧是一副颐指气使,高高在上的姿态。
面对我的沉默,父亲叹了口气,挥挥手让姐姐先走了。
我正要退下,父亲突然开口问道:“明妩,这么多年,你对侯府可有怨怼?”怨怼?我懵懂地抬起头,“父亲这是何意?养育之恩大过天,女儿从始至终都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。”
父亲静静凝视了一会儿我面上的表情,终是放下心来。
“好,你的性子一向沉稳柔静,让你和明歌一同进宫,为父放心。”
我温顺地笑着,在转身的那一刻面容还是忍不住有些扭曲。
当他说出怨怼二字的时候,就意味着,他什么都知情。
知道我这么多年在侯府受的所有委屈,甚至,知道当年娘和弟弟遇难的真相。
他们,统统都该死。
【2】第二日,我和裴明歌就被接入宫中。
早先我便知晓我与她的位份,她被封为淑妃,而我只是个小小贵人。
选我入宫也只是为了给裴明歌铺好前路,替她挡下所有明枪暗箭,直到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。
进宫第一夜,自然是裴明歌先侍寝。
天子正值年少,容貌俊美,一夜颠鸾倒凤,我实在很好奇自诩大女主的裴明歌究竟会作何表现。
第二日,我早早来到裴明歌宫中。
我在檐下足足站了半个时辰,裴明歌的贴身宫女才让我进去。
一夜承恩,裴明歌脸上的欢喜羞涩怎么也藏不住。
看到我的身影时,她的表情明显一僵。
我知她在想什么,裴明歌容貌不如我妩媚动人,她的五官偏英气,身段也稍逊我几分。
果然,她皮笑肉不笑地说:“妹妹怎么起得那么早,让妹妹干等了那么久,妹妹不会生气吧?”“怎会?”我柔柔笑着,“想着姐姐昨夜侍寝辛苦,妹妹特意来给您簪花打扮。”
提起侍寝,裴明歌的眼中多了几分得意,轻哼道:“算你识相。”
可她的心中对我始终有一份芥蒂。
就在我替她绾发时,裴明歌眼珠子一转,用充满关切的语气道:“阿妩,我如今进宫才知晓这后宫斗争竟这般可怕,我听闻前月有个新宠,就溺死在荷花池中。”
我眉梢一挑,“竟有此事?”裴明歌点点头,“你是我的妹妹,我自然关心你,在这后宫里,有时候陛下的宠爱也会要人性命。”
我心中几乎要笑出声来。
我既已进宫,怎会不知自己面对的是龙潭虎穴?裴明歌无非就是不想让我得宠,明明是藏着见不得人的妒忌心思,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为我好的样子来,这难道就是她嘴里的大女主?我保持微笑,等待她的下文。
果然,她见我不说话,便趁热打铁,“你如今年岁尚轻,要得宠也不急于这一时,不如等我先在后宫里站稳脚跟,再替你好好打算。”
“都听姐姐的。”
我面上浮现出感激的神情,裴明歌眼中的窃喜藏都藏不住。
她现在应该在心里感叹我的愚蠢,不仅相信她所谓的姐妹情深,还发自内心的感激她。
若是真让裴明歌在后宫站稳了脚跟,我便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
【3】回宫的路上,我的婢女紫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。
我看出她心中所想,微微一笑,“你是不是想让我不要信裴明歌的鬼话?”紫菱眼睛一亮,忙点了点头。
“不,”我摇了摇头,“至少这会儿,我会听她的话。”
紫菱愣住了。
她和我一同长大,她的忠心我看在眼里,可我宫里新来的那些宫女太监就不好说了。
裴明歌心思不纯,可她有一点说的是真话。
前月宫里的确死了一个新宠,据说那女子清丽宛如画中仙,让陛下一连宠幸了七日,还动了无子就封她为嫔的念头。
可她死了,死得悄无声息。
在短暂的,轰轰烈烈的花团锦簇后,赤身裸体地死在了荷花池中。
被打捞上来的时侯浑身浮肿,丑态尽出。
本来还憋了一腔眼泪的天子直接吐在了荷花池里,从此绝口不提。
可见这宫里,本身就是吃人不吐骨头。
天子薄情,嫔妃互相陷害,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。
如今除了裴明歌,还有两位高位嫔妃,德妃和贤妃。
她们都盯着中宫的宝座,更别提底下一门心思想往上爬的小主们。
我不得不小心行事。
紫菱静静听完,低下头不再说话,脸色有些发白。
我安慰地拍拍她,“至少,得等咱们自己宫里是干净的,才有争宠的资本。”
今夜又是裴明歌侍寝。
她的高傲与自信激起了天子征服的***。
一夜欢好,天子龙颜大悦,赏赐了裴明歌不少东西,引得后宫不少人红了眼睛。
她们不敢找裴明歌的麻烦,就把目光投向了庶出又不得宠的我身上。
不过短短半月,我宫里的份例就一再被克扣缩减。
紫菱忿忿不平,“这算什么事儿,小主您好歹是贵人,如今连饭菜点心都给咱们宫里挑剩下的,马上天冷了,还不知会受什么欺负!”宫中捧高踩低的风气更甚,而且裴明歌摆明了就是不在意我的死活,那些人便连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。
“咱们要不要去求淑妃娘娘?好歹也是一家子姐妹,她不会不管咱们吧。”
一家子姐妹?我想起昨日我照例去给裴明歌请安,裴明歌见我瘦削了不少,很是幸灾乐祸。
她摸着头上华丽的孔雀簪,佯装惊讶,“妹妹这是怎么了,几日不见,怎么瘦了那么多,在宫里住不习惯?”我受欺负的事情不是秘密,连她的宫女都亲眼目睹了好几次,裴明歌不可能不知道。
她只不过在看我笑话罢了。
我刚要说话,裴明歌就抬手打断了我,“阿妩,我知道你受了委屈,可是不经一番寒彻骨,你便永远不会真正强大起来,你放心,姐姐会看着你一步步成为我这样的女子,不会轻易被外界的因素打倒。”
看着裴明歌被滋养得像盛开的花,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番话竟是如此好笑。
她怕我开口向她求助,便抢先一步堵住我的嘴。
我本来也不指望她会帮我,附和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。
留下裴明歌苦恼着她送给天子的香囊是绣鸳鸯,还是绣合欢花。
【4】我宫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,无一例外都去攀了高枝。
剩下无心做事的,我给了些银两打发走了。
留下了一个宫女白玉,一个太监康顺,本就偏僻的宫殿如今更显得冷清。
原以为到了冬天,日子会更难捱些。
没想到的是,紫菱那日去内务府领份例时,面对太监的故意刁难,贤妃身边的大宫女竟主动帮了紫菱,这才得以顺利领到了过冬的物资。
紫菱虽心中感激,但到底心中存了几分疑虑,回来便和我说了。
“贤妃娘娘心地好在宫里出了名的,至少比淑妃娘娘对咱们不管不顾要好得多。”
我心中一动。
随着天子对裴明歌的新奇慢慢褪去,宠爱被分给了旁人。
即使我不常在后宫走动,也能听闻裴明歌整日挖空心思在天子面前邀宠,可依旧敢不上后宫新人频出的速度。
贤妃是天子的表妹,是太后母族的姑娘。
她无缘无故的帮我,既为自己立了威,也拉拢了后宫嫔妃。
而且贤妃选在这个时机帮我,心思不容小觑。
紫菱眨巴着眼睛问道:“娘娘,咱们是不是要去感谢贤妃娘娘?”我摇了摇头,“姐姐还在,贸然和贤妃走得太近,就是打了她的脸,她心中正有气,何必去触这个眉头?”就算我向贤妃投诚,顶着淑妃庶妹这个名头,贤妃也不会轻易相信。
“走,咱们去姐姐宫中。”
还没等靠近,就听见玉器被摔碎的声音。
裴明歌在生气。
她现在就像个被爱情冲昏头的小丫头,看任何女人都像抢了她男人的狐狸精。
她在罚一个姿色颇好的宫女。
“说,上回陛下来陪本宫用膳,你是不是故意在陛下面前露脸!还敢当着本宫的面给陛下暗送秋波!”小宫女哭得凄惨无比,“娘娘,奴婢没有,奴婢真的没有!”裴明歌一巴掌扇在小宫女脸上,“还敢顶嘴!”小宫女捂着肿胀的右脸,头都不敢抬。
裴明歌犹觉不解气,随手拔下头上的发簪,就要往小宫女脸上划去,“贱人!本宫看你还敢不敢勾引陛下!”小宫女的眼里盛满了绝望,可她不敢反抗。
千钧一发之际,我适时出声:“姐姐,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。”
裴明歌手上的动作顿住了。
她回过头来,不悦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我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,我的恭顺一定程度上取悦了她,让她的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。
可我的下一句话竟让她僵了又僵。
“姐姐是世间最好的女子,怎么也会为了男子大动肝火呢,这是你曾经教我的,妹妹可一直记在心中。”
先前在侯府的时候,每每有争宠的姨娘被大夫人陷害得手,裴明歌都会在一旁落进下石。
她很是不屑,“我最讨厌那些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女人,好日子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,只知道靠男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。”
如今怎么变了呢?【5】果然,我话音刚落,裴明歌眼中就闪过一丝恼恨。
她咬牙道:“正因如此,本宫才要让她知道勾引男人的下场!不仅不自爱,这贱人还想背主,本宫杀了她都算轻的!”我轻笑道:“姐姐多虑了,就算这宫女有几分姿色,也入不了陛下的眼,只有姐姐这般国色天香,家世出众,才能得到陛下的心。”
裴明歌被说得飘飘然,总算同意放过了这宫女。
她施舍般地开口:“本宫看见她就烦,既然你来了,便带她去你宫里吧。”
我应了下来。
裴明歌无非是看我不得宠,让这宫女跟了我,就再也见不到陛下的面了。
我让紫菱先带那宫女回宫。
过了一会儿,裴明歌像是想起了什么,试探地问我:“阿妩,你进宫已有两月,就真的不想见陛下吗?”我平静地看向她,“我自然是听姐姐的,我相信你不会亏待我,你也不是那种为了小情小爱就不顾惜姐妹情谊的那种人。”
裴明歌一愣,但在我无比真诚的眼神之下,她只能尴尬地咳了两声,“自然...自然是的。”
我眼中划过不屑。
别的宫妃都会想方设法提拔自家姐妹,既是固宠的常用手段,又能振兴家族。
只有裴明歌如此小家子气,半点看不出世家嫡女的样子。
像是对我不放心,裴明歌又拉着我的手,语重心长地说:“咱们女子绝不能沉溺于情爱之中,一定要守住底线,即使对方是天子,也要矜持自重。”
裴明歌所谓的矜持自重,就是穿着暴露跳异域舞邀宠,和嫔妃争风吃醋,掌掴无辜宫女?还是她觉得,所有人都欠她的?回到宫中已是傍晚,白天险些被裴明歌毁容的小宫女感激我,说什么也不愿意休息养伤。
“奴婢谢贵人救命之恩,誓死追随贵人。”
小宫女叫佩兰,看着是小家碧玉。
我淡淡地点了点头,算是接纳了她。
到了晚上,我披了一件斗篷出门,依旧嘱咐不用人跟着。
从裴明歌不再专宠开始,我便花了大半积蓄打探到了陛下爱去的一处***里的角落。
从这个月开始,我每天夜里都会那处角落,说着早就排练好的话。
姜太公钓鱼,愿者上钩。
后宫美人才艺花样百出,如果贸然仗着有几分美貌去接近天子,最好的结果莫过于昙花一现。
若说今夜有什么不同,大抵便是今日是我娘和弟弟的忌日,我能多些真情实感。
我跪在地上对着月亮双手合十,“娘,女儿不孝,宫规森严,即使是您的忌日,女儿也不能为你和弟弟烧些纸钱尽孝。”
不知是不是冻的,我竟流下了一滴眼泪。
身后微不可察地传来了靴子踩在雪地里的声音。
“娘,您曾说要让阿妩嫁自己想嫁的意中人,可您不在了,没有人再保护阿妩了,阿妩只能身不由己地进宫,终生守着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,不喜欢的男人,阿妩好想你。”
周遭好像彻底没了声音。
可是借着微弱的月光,面前的潭水之中,仿佛划过了黑色大氅的一角。
消失地太快,眨眼便没了踪影。
半真半假间,我将自己微微蜷缩了起来,带着哭腔,惹人怜爱。
“姐姐不再盛宠了,就想着把我推出去固宠,根本没问过我愿不愿意,可我不敢违拗她,父亲和大夫人不会放过我的,娘,您晚上来阿妩梦里好不好,阿妩太害怕了......”一阵细微的风拂过我的脸颊,我擦了擦眼泪,从地上站了起来。
【6】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独有的龙涎香气,我好似未闻,披上斗篷匆匆走了。
回到宫里,紫菱已经等了我许久,“小主......”我把斗篷递给紫菱,直到身子渐渐暖和起来,我才发觉自己的指尖竟然在颤抖。
我应当是遇见他了。
当朝天子,宋樾。
方才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足以引起任何一个男子的注意。
更何况是天子,对于自己后宫里的女人,要的便是对方全心全意的臣服。
可若是一上来我便说自己多么地爱慕迷恋她,宋樾必定会不屑一顾地拔腿就走。
太多人会那样做了,一听便知道是在做戏。
所以我另辟蹊径,说自己并不喜欢他。
宋樾的反应也许会先生气,可越往后听心中便愈发复杂。
因为我说的太像真心话了。
而且今天这个日子对我的意义特殊,宋樾对我天然地多了一分怜惜。
我一早便打探过,当今天子并非太后亲生,生母只是一介嫔妃。
我提到了裴明歌,父亲和大夫人,也是为了在不知不觉间抹黑他们。
三分真情,七分假意。
果然,今夜宋樾没有召幸任何嫔妃。
裴明歌的准备又落了空,气得她又在宫里大吵大闹,宫人们苦不堪言。
其实我很不明白,进宫前裴明歌信誓旦旦地说,绝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,把全部的心思和精力花在争宠这件事上。
说得那样笃定,是真的爱上宋樾了吗?我觉得未必。
在侯府的时候,裴明歌最喜欢的就是成为人群中的焦点。
她享受别人追捧爱慕的眼光,不允许任何人抢她的风头。
为此,她还搅黄了五妹妹早就订好的婚事,让五妹妹的未婚夫婿亲自上门退婚,只为博她一笑。
似乎只有这样,才能证明她所谓的大女主光环。
男子都爱慕迷恋她,女子都嫉妒羡慕她。
我冷眼看着她沉迷于这般虚妄的自得之中,其实只不过是作茧自缚。
到了晚上,我的宫里第一次来了传旨的太监。
意料之中的,是传召我去侍寝的旨意。
紫菱和佩兰一起为我梳洗打扮,佩兰不似紫菱那般激动,她咬了咬牙,“小主,淑妃娘娘虽然是您的姐姐,可奴婢觉得......她不是一个大度的人。”
连伺候裴明歌不久的佩兰都能感觉到,我又岂会不知?不过既然下了这一步棋,我自然留有后手。
我便是要和裴明歌对上又如何,有了帝王的宠爱才是在这后宫里生存下去的底气。
牢牢抓住帝王的心,才是我真正该考虑的事。
【7】宋樾已经在殿里等着我了。
昏黄暧昧的烛火之下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