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高中状元后,执意娶了风尘出身的娘亲,十年后我才明白那场婚礼是给公主演的一出戏。
.京中传来父亲中了状元的消息那日,我正在河边浣洗衣裳。
初春的河水还带着刺骨的寒意,我的手指冻得通红,却不敢停下——家里只剩最后半袋米,若洗不完这些衣裳,就拿不到王员外家的工钱。"
寒烟!寒烟!"隔壁李婶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。
我抬头看见她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跑来,发髻都跑散了半边。"
快回家去,京城来人了!你爹...你爹他中了状元!"木槌"啪"地掉进水里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粗布裙摆。
我顾不得捞起木槌,赤着脚就往家里跑。
河滩上的鹅卵石硌得脚底生疼,我却感觉不到痛——五年前爹爹离家时的背影突然浮现在眼前。
那日是个晴朗的好日子,他跪在娘亲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,说若这次再不中,就做个教书先生与娘亲相守一生;若中了,便高头大马迎娶娘亲。
家门口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乡亲。
我挤过人群时,听见张屠户的老婆阴阳怪气地说:"柳娘子这下可算熬出头了,只是不知道状元郎还记不记得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..."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却顾不上与她理论。
院中,娘亲背对着大门站立,纤细的身影在阳光下微微发抖。
她手中捧着一封信,信纸上的朱红官印刺得人眼睛发疼。
报信的官差站在一旁,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——后来我才明白,那是一种混合着鄙夷和怜悯的表情。"
娘!"我扑到她身边,她这才像从梦中惊醒,冰凉的手指紧紧攥住我的肩膀。"
寒烟,你爹他..."娘亲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,却在落地时重若千钧,"他让我们收拾行装,等他回来接我们去京城。"
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叹。
我看见李婶偷偷抹眼泪,而张屠户的老婆脸色铁青。
娘亲挺直了腰杆,仿佛这七年来被压弯的脊梁突然找回了支撑。
但她的指尖仍在发抖,泄露了内心的惶恐——一个风尘出身的女子,要如何面对状元夫人的身份?那夜,我和娘亲挤在一张床上,兴奋得睡不着觉。
娘亲给我讲她和爹爹的初遇——那年上元灯会,她作为醉仙楼的头牌献艺,爹爹是台下唯一没有用轻浮眼神看她的书生。"
他问我可会写自己的名字,我说不会,他就在手心里一笔一画教我..."娘亲的声音里带着久违的甜蜜,"那晚我当掉了所有首饰,给自己赎了身。"
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,在娘亲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
我注意到她眼角已经有了细纹,才惊觉这七年的时光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少痕迹。
她突然转身从枕下取出一个小布包,里面是一对褪色的红绸花。"
这是你爹送我的第一件礼物,"她轻声说,"那年他连饭都吃不饱,却省下钱给我买了这对头花。"
三天后,县太爷亲自登门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。
这位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大人,今日却满脸堆笑,连说话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。"
柳夫人,"他***手,眼神闪烁,"下官有些消息,不知当讲不当讲..."原来放榜那日,长公主亲临皇榜前挑选驸马。
她一袭红衣似火,在众多举子中一眼相中了风度翩翩的新科状元柳明远。
可爹爹当众跪地陈情,说自己早有婚约在身,对方是苦等他多年的恩人,誓死不娶公主。"
现在京城都传遍了,说柳状元情深义重,宁舍富贵不负糟糠。"
县太爷说着,眼睛却不住地往娘亲身上瞟。
我知道他在想什么——娘亲曾是江南名妓,虽已从良多年,但这段过往就像白绢上的墨渍,永远洗不干净。
县太爷走后,村里流言蜚语如野草般疯长。
有人说爹爹不会回来了,娶了公主能少奋斗三十年;有人说就算回来,也顶多纳娘亲为妾;更有人直接当着我们的面说,一个妓女也配做状元夫人?娘亲白天强装镇定,夜里却常常惊醒。
有次我半夜醒来,发现她正对着铜镜练习行礼,一个简单的万福礼重复了上百遍,直到膝盖淤青也不肯停。
还有一次我撞见她偷偷收拾包袱,一个装着她的嫁妆——几件素净的衣裙和一对银耳坠;另一个装着我小时候的衣物。
我知道她在做什么准备——若爹爹不回来,我们就离开这个再也容不下我们的地方。
一个月后,爹爹回来的消息像春风一样传遍全村。
那日我正在洗衣服,忽然听见村口传来喧哗声。
一队人马缓缓驶来,为首的男子一袭青衫,面容清隽如初。
我手中的棒槌"咚"地掉进pen里,溅起的水花模糊了视线——半年光阴仿佛从未存在,他还是那个会在灯下教我认字的爹爹。"
寒烟!"爹爹翻身下马,一把将我抱起。
他身上有好闻的墨香,还有京城才有的龙涎香气。
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,突然发现他的官服下摆沾着些许尘土——他一定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。
爹爹牵着我的手走进院子时,娘亲正背对着门口晾晒被褥。
听到脚步声,她的背影明显僵住了,却不敢回头——这五年来她做过太多次这样的梦,怕一回头梦就醒了。"
如眉。"
爹爹轻声唤道,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颤抖。
娘亲慢慢转过身来。
她今日特意穿上了那件淡紫色的裙子——爹爹最喜欢的那件,袖口还绣着他题的诗句。
阳光透过她单薄的身躯,在地上投下一个摇曳的影子,仿佛随时会消散。
爹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,当着全村围观的人,重重跪在娘亲面前:"如眉,我回来了。
我来兑现诺言。"
他从怀中掏出一纸婚书,上面盖着朱红官印,"我已向皇上请旨,娶你为妻。
圣上感我诚心,已恩准了。"
娘亲的眼泪终于决堤,冲垮了这些年来筑起的所有防线。
她跪下来与爹爹相拥时,我看见爹爹官服后背上用金线绣着的云雁补子——那是四品官员的象征。
后来我才知道,爹爹这一跪,这一纸婚书,让"柳明远不负糟糠"的美名传遍天下。
皇上龙颜大悦,不仅特赐婚配,还破格提拔他为翰林院侍读。
入京那日,长公主派人送来一份贺礼——一对翡翠镯子,通体碧绿如水,在阳光下能看见里头丝丝缕缕的金线。
娘亲惶恐地推辞,爹爹却笑着为她戴上:"公主美意,不可辜负。"
那镯子在娘亲纤细的手腕上显得格外沉重,像两道绿色的枷锁。
我们的新家在城西的槐花胡同,是朝廷赐给新科状元的宅院。
虽然比不上那些王公贵族的府邸,但比起乡下的小院已是天壤之别。
前院有株老梅树,爹爹说开花时如雪覆枝头;后院有口古井,井水甘甜清冽。
娘亲最喜欢的是东厢房外的那片小花园,她说等开春了要种上木兰花。
爹爹每日天不亮就去翰林院当值,娘亲则在家中跟着宫里来的嬷嬷学习礼仪。
她一个简单的请安动作要练习上百遍,膝盖上的淤青从未消退过。"
娘,何必这么辛苦?"我心疼地为她敷药时,她总是摸着我的头发说:"你爹现在是官身,我不能给他丢脸。"
表面上,爹爹对娘亲极尽温柔。
每次同僚来访,必让娘亲以主母身份出面接待。
他会当着众人的面为娘亲斟茶,为她披衣,甚至亲自为她画眉。
这些恩爱举动很快成为京城美谈,人人都道柳状元情深义重。
但夜深人静时,我偶尔会看见爹爹独自站在院中望月,脸上是娘亲从未见过的冷漠表情。
有一次我悄悄靠近,听见他低声自语:"还不够..."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一条吐信的毒蛇。
变故始于一场诗会。
那日爹爹休沐在家,突然收到长公主派人送来的烫金请帖。"
公主邀我们明日去别院赏梅。"
爹爹说着,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请帖上那个血色的梅花上。
娘亲脸色煞白:"我...我不懂诗词...""无妨。"
爹爹温柔地握住她的手,"你只需站在我身边就好。"
他转向我,"寒烟也一起去吧,见见世面。"
第二日,娘亲穿了件淡青色的衫子,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——这是她能从有限的衣物中找到的最素雅的装扮。
公主的别院金碧辉煌,我们的小轿从偏门进入时,前面正门刚好有一队华贵的马车驶入,扬起阵阵香风。"
那是各府诰命夫人的车驾。"
引路的丫鬟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,"夫人请在此稍候。"
我们在冷风中等了足足一个时辰,才被引入园中。
诗会已经开始,满座朱紫贵人中,我们母女显得格格不入。
长公主高坐主位,一袭红衣似火,美得惊心动魄。
她的目光从娘亲进门起就没离开过,尤其在看到爹爹体贴地为娘亲拂去肩上落花时,手中的琉璃盏突然"啪"地一声碎裂。"
这位就是柳夫人吧?"公主的声音甜得发腻,"听闻柳夫人琴艺超群,不知今日可否赐教?"满座哗然中,娘亲被引到琴案前。
我知道娘亲会弹琴,但自从离开醉仙楼后就再没碰过。
她的手指在琴弦上发抖,弹到《广陵散》的急板时明显错了音。
贵妇们用团扇掩着嘴窃笑,公主却抚掌称赞:"柳状元好眼光,这样'出色'的琴艺,确实难得。"
爹爹面不改色,反而走到娘亲身边,执起她的手柔声道:"在我耳中,如眉的琴声比仙乐还动听。"
说着,竟当着众人的面,吻了娘亲的手背。
公主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,而我清楚地看见爹爹嘴角那一闪而过的笑意。
回府的马车上,娘亲一直低着头:"对不起,我给你丢脸了。"
爹爹搂着她的肩膀:"傻话,你永远是我的骄傲。"
他转向我,摸了摸我的头,"寒烟,记住,真情比任何才艺都珍贵。"
那一刻,我真心相信爹爹是爱娘亲的。
直到后来我在公主府发现那些信件,才知道那天的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戏码——从诗会邀请到当众亲吻,每一步都在刺激公主的神经。
爹爹要的,就是让公主亲眼看见他对一个风尘女子如何情深似海。
诗会后,爹爹变本加厉地带着娘亲出入各种场合。
他会在宴席上为娘亲挡酒,会在踏青时为娘亲折花,甚至在上元灯会上,背着娘亲走过拥挤的街市。
这些举动一次次刺激着公主的神经,而娘亲全然不知自己正被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最可怕的是,我渐渐发现爹爹看我的眼神变了。
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多心,直到那***在我院中"偶遇"我梳头。
当时我刚洗完头发,正对着铜镜梳理。
爹爹突然出现在镜中,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披散的长发。"
你越来越像你娘了。"
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,让我浑身战栗,"特别是这头青丝,简直一模一样。"
当晚,我做了个噩梦,梦见自己穿着娘亲的衣服,戴着那对翡翠镯子,而爹爹的手正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滑...惊醒后,我偷偷把剪刀藏在枕头下,一夜无眠。
端午前夕,爹爹难得休沐在家。
娘亲天不亮就起来包粽子,我帮着洗苇叶、拌糯米。
她特意做了爹爹最爱的豆沙馅,每一个都包得四角尖尖,用彩线系得整整齐齐。"
你爹从前最爱吃这个,"娘亲的手指灵巧地翻动着苇叶,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,"有年端午他囊中羞涩,却偷偷当掉书箱,就为给我买一只银簪子。"
我看着娘亲眼角细碎的纹路,突然发现这半年来她老了许多。
虽然爹爹在人前对她百般呵护,但那些深夜里的啜泣和枕头上的泪痕骗不了人。
有一次我起夜,看见娘亲独自跪在佛堂,面前摊开的是爹爹"值夜"那日弄脏的衣袍——领口沾着陌生的胭脂香。
娘亲总是郁郁寡欢,爹爹便想着带娘亲出去游玩一番。
娘亲本不愿来,她总觉得自己会给爹爹丢脸,但是爹爹劝了许久,娘亲便只好随了父亲。
傍晚时分,爹爹小酌了几杯雄黄酒,面色微醺。
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支鎏金凤钗,亲手为娘亲簪上:"如眉,这些年苦了你了。"
娘亲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,砸在桌布上晕开一朵朵小花。
我在旁边看着,不知为何心里发酸——那凤钗的款式,分明是京城贵妇们时兴的样式,不是娘亲平日喜欢的素净款式。
夜晚我们一家在用晚饭时,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。
宫中侍卫在外面高喊:"柳大人,皇上急召!"爹爹匆匆离去前,特意嘱咐娘亲:"如眉,你照顾好寒烟,我明天就回来了"娘亲自然应允。
她站在门口望着爹爹的轿子远去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凤钗。
月光下,她的侧脸显得格外苍白,像是预感到了什么。
半夜里,我被一阵异响惊醒。
窗外树影婆娑,有什么东西"咚"地撞在了院墙上。
我刚要起身查看,就听见娘亲的房门被猛地踹开,接着是她短促的惊叫。"
你们是谁——啊!"我赤脚冲出去时,看见三个黑衣人按着娘亲,其中一个正用白绫勒住她的脖子。
娘亲的双腿在地上拼命踢蹬,绣花鞋都踢掉了,露出裹着白布的脚。
我扑上去咬那人的手臂,被他反手一甩,头重重撞在桌角上。
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,我看见娘亲的手伸向我,那对翡翠镯子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。
她的嘴唇***,似乎在说"快跑",但已经发不出声音了。
醒来时,天已大亮。
爹爹抱着娘亲的尸身坐在堂前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