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暮春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湿意。牧家大宅的后花园里，几株垂丝海棠开得正盛，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，在青石板上铺了薄薄一层。十五岁的牧云归蹲在池塘边，指尖轻点水面，看着涟漪一圈圈荡开，惊散了聚拢而来的锦鲤。

"少爷，仔细着凉。"

身后传来老管家温和的声音。牧云归回头，看见老人手里捧着一件靛青色外衫，眼中满是慈爱。他站起身，拍了拍沾了草屑的衣摆，笑道："福伯，我都多大了，您还当我是小孩子。"

"在老头子眼里，少爷永远都是孩子。"福伯抖开外衫为他披上，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珍宝，"老爷说晚膳后要考校你的刀法，可别又像上次那样偷懒。"

牧云归做了个鬼脸，顺手从石桌上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。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，他满足地眯起眼睛。这是江南最平常的一个傍晚，空气中飘着炊烟和花香，远处传来厨房里碗碟碰撞的声响，还有丫鬟们压低的说笑声。

"云归！"

清朗的呼唤从回廊传来。牧云归转头，看见父亲牧天南正大步走来。父亲今年四十有五，身形挺拔如松，腰间悬着那柄从不离身的龙脊刀。刀鞘古朴，暗红色的刀穗随着步伐轻轻摆动。

"爹。"牧云归站直身子，下意识理了理衣襟。

牧天南走近，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，眼中带着笑意："又在偷吃？你娘说了，晚膳前不许吃点心。"

"就一块。"牧云归讨好地笑着，从盘子里又拿起一块递给父亲，"您尝尝，新做的。"

牧天南摇头失笑，却还是接过了糕点。父子二人并肩站在海棠树下，看着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色。

"今日的功课如何？"牧天南问道。

牧云归挠了挠头："《庄子》读完了，《刀谱》第三章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..."

"晚饭后我教你。"牧天南拍拍儿子肩膀，目光柔和，"龙脊刀法重意不重形，你年纪尚小，不必着急。"

正说着，牧夫人从内院走来。她身着淡紫色襦裙，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，面容温婉。看见父子二人，她眼中泛起笑意："你们爷俩又躲在这里偷闲。云归，去换身衣裳，你姑姑一家到了。"

牧云归眼睛一亮："表妹也来了？"

"自然来了。"牧夫人笑着点头，"还带了她新学的琴曲要弹给你听。"

牧云归欢呼一声，三步并作两步往内院跑去。身后传来父母的笑声，还有父亲叮嘱"慢些跑"的声音。这一刻，暮色中的牧家大宅安宁祥和，仿佛会永远这样温暖下去。

晚膳比平日丰盛许多。正厅里摆了两张大圆桌，牧家上下二十余口人围坐一堂。牧天南的妹妹牧天晴带着丈夫和女儿来访，席间笑语不断。牧云归坐在表妹林月儿身边，听她小声讲述城里新开的胭脂铺子，还有她偷偷养在后院的那窝兔子。

"云归哥哥，下次你来我家，我让小白给你表演跳圈。"林月儿眨着大眼睛说。

牧云归正要答应，忽然听见父亲清了清嗓子。厅内顿时安静下来。

"今日家宴，我有件事要宣布。"牧天南环视众人，神色郑重，"三日后，我将启程前往龙脊山。"

席间一片哗然。牧云归看见姑姑脸色骤变，而母亲则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帕子。

"大哥，此事还需从长计议。"牧天晴急道，"龙脊山凶险异常，上次武林盟派出三位长老都无功而返，你独自前往太危险了。"

牧天南摇头："龙脊刀近日异动频繁，刀身温度时高时低，这是祖训记载的'刀魂感应'之象。我必须去一趟，查清缘由。"

牧云归低头看向父亲腰间的龙脊刀。那刀此刻安静地悬在那里，看不出任何异常。但他知道，这把传家宝刀确实藏着许多秘密，父亲书房里那本残破的刀谱就记载着一些令人费解的文字。

争论持续到宴席结束。最终，在牧夫人含泪的注视下，牧天南坚持了自己的决定。牧云归被早早打发回房休息，但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。窗外，一轮明月高悬，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牧云归终于有了睡意。就在他即将合眼的瞬间，一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夜空。

那声音刺耳得不像人间所有。牧云归猛地坐起，心脏狂跳。紧接着，他听见了第一声惨叫。

"敌袭——！"

喊声未落便戛然而止。牧云归跳下床，赤脚跑到窗边。院中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——十余名黑衣人如鬼魅般翻墙而入，手中兵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。地上已经倒了几具尸体，都是值夜的家丁。

牧云归转身冲向房门，却在握住门闩的刹那停住了。父亲曾说过，遇到危险时，龙脊刀是最后的倚仗。他折返回来，从床下拖出一个长条木匣。匣中是父亲让他保管的备用刀——一柄缩小版的龙脊刀，刀长二尺七寸，正适合少年使用。

当他再次回到窗边时，杀戮已经蔓延到内院。牧云归看见姑姑牧天晴手持长剑，护在表妹身前，却被三名黑衣人围攻。一道寒光闪过，牧天晴踉跄后退，胸口绽开一朵血花。

"姑姑！"牧云归失声喊道。

这一喊暴露了他的位置。窗外，一名黑衣人猛然抬头，面具下的眼睛锁定了他。牧云归后退两步，握紧了手中的刀。房门就在这时被撞开。

"少爷快走！"福伯冲了进来，老人满身是血，手中提着一把染血的菜刀。他一把抓住牧云归的手腕，拽着他冲向房间另一侧的暗门——那是通往书房秘道的入口。

身后传来破窗声。牧云归回头，看见那名黑衣人已经跃入房中，手中短刀直取福伯后心。

"小心！"

福伯推开牧云归，自己却被短刀刺中。老人闷哼一声，却死死抱住了黑衣人的腰。"少爷...走..."鲜血从他嘴角溢出，滴落在地板上。

牧云归浑身发抖，泪水模糊了视线。但他知道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。他咬紧牙关，转身冲向暗门。身后传来福伯最后的呐喊，然后是利刃入肉的闷响。

暗门后是一条狭窄的甬道，通向父亲的书房。牧云归跌跌撞撞地奔跑着，耳边充斥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。当他终于推开书房的门时，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。

父亲牧天南单膝跪地，龙脊刀插在一旁。他胸前插着三支弩箭，鲜血浸透了衣袍。在他对面，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，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。

"...为什么？"牧天南嘶声问道，每说一个字都有血沫从嘴角溢出。

黑衣人没有回答，只是举起了弯刀。牧云归想冲出去，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——母亲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，死死捂住了他的嘴。

"别出声..."母亲在他耳边低语，声音颤抖，"记住他们的招式...记住今晚的一切..."

弯刀落下。牧云归在母亲怀中剧烈挣扎，泪水滚烫。母亲的手却像铁钳一般纹丝不动，直到书房内再无动静。

"龙脊刀的秘密...不能落入他们手中..."母亲松开他，从怀中掏出一本薄册塞进他衣襟，"这是刀谱的残本，你带着它...和这把刀...活下去..."

外面传来脚步声。母亲最后看了他一眼，眼中满是决绝。然后她猛地推开书架后的暗格，将牧云归推了进去。

"不要回头...不要报仇...只要活着..."

这是牧云归听到的最后一句话。暗格在他身后关闭，隔绝了所有光线和声音。他蜷缩在黑暗中，怀中紧抱着刀和刀谱，全身发抖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当牧云归终于鼓起勇气推开暗格时，东方已经泛白。牧家大宅静得可怕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。他赤脚走在满是血迹的回廊上，看着一具具熟悉的尸体，麻木得像是行走在梦中。

在宅院的正门口，牧云归停下了脚步。那里用鲜血写着几个大字：

"龙脊刀魂，血债血偿。"

晨风吹过，带起几片海棠花瓣，轻轻落在少年沾满血迹的衣襟上。牧云归握紧了手中的刀，第一次感受到了刀身传来的微弱脉动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