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儿几乎住在了医院。
她开始和我说话,说很多很多话,
说那些我错过的,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。
她说她梦到了她爸爸,
说我丈夫在梦里骂她,说她没有照顾好我。
她说这话时,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我手背上。
“爸说得对,我不是个好女儿。”
她说女婿升职了,公司还发了一笔奖金,
数额刚好够支付乐乐的手术费。
“妈,你看,我们家的好日子要来了,你也要赶快好起来。”
她的眼睛亮晶晶的,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希望。
她说乐乐还不知道我***的事情,
只说我生病住院了。
小家伙一直闹着要来见姥姥,说要把他的棒棒糖都留给我。
我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,又酸又胀。
这些平凡琐碎的絮语,
像天降的甘霖,滋润着***枯的生命。
可这份温暖越是真实,我的心底越是不安。
他们此刻的关切越深,将来失去我的痛苦就越重。
我宁愿他们对我冷漠,
宁愿他们早已厌倦我这个累赘。
这样,当我离开时,
他们就能如释重负地继续生活。
如果我的存在注定要成为他们的负担,
那我宁愿选择被遗忘。
至少那样,他们想起我时,不会如此难过。
乐乐手术的前一天,女儿终于带他来了我的病房。
他穿着小小的病号服,更显得瘦骨嶙峋,
大大的脑袋似乎随时会把细弱的脖子压弯。
但他看见我,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,挣脱女儿的手,迈着小步子跑到床边。
他将冰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手上,
“姥姥!你是生病了吗?疼不疼?”
我想告诉他姥姥不疼。
“姥姥,我们都要快点好起来。”
“你好了陪我玩,我也好了陪你玩。乐乐再也不跟你抢饼干了,都给你吃。”
这一刻,所有的痛苦和委屈,仿佛都有了归宿。
我用透明的手反手握住了他那小小的、冰凉的手指。
姥姥要是食言了,不要怪姥姥。
女儿在一旁看着,捂着嘴,眼泪无声地流淌。
第二天,乐乐被推进了手术室。
女儿和女婿守在手术室外,
而我,躺在病房里,靠着仪器维持着脆弱的生命。
时间变得无比漫长,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。
我能感觉到生命的力气正在一点点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流失,
但有一种更强大的意念支撑着我。
我要知道结果,
我要知道我的乐乐,是否能够拥有一个健康的、充满阳光的未来。
女儿不时会跑回来看我,告诉我手术还在进行,一切顺利。
她的脸色苍白,但眼神里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。
我看着她,想起她小时候摔倒了,自己爬起来,拍拍膝盖,也是这样的表情。
我的宝宝,其实一直都很坚强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女儿再次冲进病房,
这一次,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狂喜,眼泪和笑容交织在一起。
“妈!妈!手术成功了!乐乐没事了!医生说他很快就会好起来!”
她扑到我的床边,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。
悬着的那口气,终于落了地。
仿佛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松开,巨大的疲惫和释然席卷而来。
但同时,一股奇异的力量,回光返照般涌入我的四肢百骸。
我猛地睁开了眼睛,视线前所未有地清晰,
甚至能看清女儿脸上每一滴喜悦的泪水。
我转过头,贪婪的看着女儿最后一眼。
我说:
“珍珍,再见。”